寸雨

我流平行世界半AU 小长篇一枚

全文为无差向，有车会提前避雷

1

 

冬月末，山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。君奉天背着长剑，从蜿蜒的山路上行来，沾染一身霜雪。

这是武林中一处久远神秘的所在，名唤仙脚，常年隐没在高天云海之中，唯机缘至方可窥见全貌。

起初是一小撮练仙者言之凿凿，说曾在此遇见仙人，还点拨他们修行之法。后来异魔者横行，附近的村民屡遭侵扰，却奇迹般地毫发无伤。有那劫后余生之人心怀感激，在山脚下供奉些肉脯果品等物，每每凭空消失。如此一传十，十传百，便有不少人迁至山脚居住，这处也千真万确地成了仙人落脚之处，受到不少人的景仰，并在酒肆茶坊之间传唱了。

君奉天自四方一路游历而来，恰逢那说书的老者抱着三弦，正说得热闹。

“……却见那白衣流云仙气飘，群魔众鬼俱魂消。作乱的难再作乱，奔逃的只管奔逃。端的是乱世再逢天行道，浩然正气动九霄。”

他来了兴致，要了一壶酒，静静听完了。待到百姓散去，便上前问道：“那仙脚在何处？”

“你问这个作甚。”说书人忙着点数着手里银钱，无暇他顾。

“好奇罢了。”君奉天道，“那人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？”

“这是自然。”那老者听不得别人质疑，睁大眼睛道：“老朽亲眼见证，仙人以一己之力击退数百魔兵，救了全村的人。”

“区区魔兵，何足挂齿。”君奉天摇头道。

“我看你还年轻得很呢。”老者十分不满，便道，“那仙脚平日里就像云一样流动，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，方能感应到它的位置。你若是能上得了仙脚，再来评价罢。”

“这有何难。”君奉天微微一笑，眨眼间便失了踪影。

 

君奉天出身赫赫有名的云海仙门，其父九天玄尊，乃是中原武林说一不二的正道巨擘。

玄尊点育英才无数，对这唯一的儿子更是寄予厚望。此番出来游历，也是玄尊授意。目的有三：一为博闻强识，二为行侠仗义，三为证道明心。于君奉天而言，却只是身随意动，随心而行罢了。

他天资极高，又自小修行，无需刻意勤勉便能远胜同龄修者，骨子里便带着点儿傲气。在江湖中行走这些年，亦拜会过不少高手，真正心悦诚服的不过一二。可见盛名之下，难符者众。这传言是货真价实，还是空穴来风，便由他亲自验证。

他闭锁五窍，静坐凝思，只放出一缕灵识在天地间梭巡。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，果觉东南方向有一处清气汇集之地。

正是傲立云中的仙脚之巅。

 

仙脚之巅，高不可攀。其路又分三段。

第一段是山脚至半山腰的石梯，每一级皆是锋利如刃，半嵌入山壁，非轻功绝佳者不能拾级而上。

第二段是半山腰至山顶的天梯，垂直倒悬，攀爬途中又有流风回障，浮云蔽眼，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。

第三段通往顶峰中的顶峰，真正的仙脚之巅峰，却是一段步行之道，只是较寻常山路稍崎岖了些，结着坚冰。君奉天轻松通过了前两道，在这条无甚风险的路上走了一阵，却觉有些气力难继。索性拔出背上的名剑正法，以剑支地，撑做拐杖。如此又走了不知多久，周遭景色一直未曾有变，天色亦与来时相同，一轮晴日下飘着簌簌的细雪。

这条路有古怪，想必是施了什么障眼法。

“偏门异术。”

君奉天哼了一声，脚步未停，持剑喝道：“天法无易——破！”

阵法却并没有解除。

接下来他又试了不少破障之术，均是无法奏效，只得暂且驻足，细细审视周遭。

雪落在日光之下，却并不融化。山石上挂着冰凌，一片粼粼的反光。

你和他，当真十分相似。

身后突兀有声音道。是个男人，音色动听，却略显冷硬。

“谁？”

君奉天面色一凛，回头一看，却并无旁人。

如此固执……

那个声音叹道。随后低声念了句什么。

君奉天模糊听得那是一句法诀。他不明所以，下意识地低声重复出来。出乎意料的是，山路和积雪竟应声消失。

他原是走在一片虚无之中。

这便是仙脚之巅吗？他举目四望，身后仍是无人，除了极远处徘徊着一朵孤云。

他只身站在万丈虚空之上，却并不退缩，也无惊惧。只是觉得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。但很快前方又传来一个声音，和方才听到的十分相似，带着朦胧睡意，有些不悦地道：“来者何人？”

这声音仿佛远在天边，却十分清晰，非绝顶高手不能为之。

想来方才应是这人有意指引。

君奉天年少气盛，当下眉峰一挑，朗声回道：“在下御命丹心君奉天，特来领教前辈。”

“御命丹心……君奉天……”对面低声念着他的名字，有些困惑一般。

“前辈未曾听闻，那也无妨。”君奉天拱手道。若是认为人人都应知晓他的声名，未免过于狂妄。何况这人本就幽居世外。“此行只为一试前辈能为，别无他意，不知前辈可否现身一见？”

他自认为言辞恳切，对面却失了声音，半响没有回应。

“前辈。”君奉天等了半刻，失了耐性。“若是不愿赐教，何不直言相告，我这便下山。”

“且慢。”那人道。

他话音一落，君奉天便觉有清风袭来。云气开始在他的周身盘旋流动，周遭景物亦随之悄然变幻。此地原来是流觞曲水，楼阁亭台。兼有遍地奇花异草，掩映生辉。一阵缥缈的雾气中，现出一个白发仙者的轮廓。

“年纪不大，口气倒是不小。”仙者叹道，施施然转过脸来。

待君奉天看清他的面容，心口忽如擂鼓一般，重重一跳。

这人生就一头如雪银发，姿容却十分年轻俊秀，正慵懒地倚在一张铺张华丽的椅子上，用手撑着头，眼也不眨地看他。他生了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，唇角微微上翘，不笑也似含情。君奉天被他这样看着，竟无端有些脸热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
“怎么，”那人眨了下眼，“还未动手，先认败了。”

“……怎有可能。”君奉天回过神来，断然否认道。这人气度不凡，修为必是深不可测。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惧战，相反却更加跃跃欲试：强者才有他出手的价值。

“但我却不想和你动手。”那人道，十分促狭地眯起眼睛。“我尊老爱幼，从不欺负小朋友。”

“……”

君奉天向来心高气傲，若是别的人敢这么调侃他，只怕要立时尝到苦头。这会儿他却罕见地没有动气，只把手往正法上默默一按，闷声道：“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？”

“前辈免了，唤我天迹便是。”那人挑了挑眉，目光落在正法上。

天迹……无边苍穹为天，有生之年为迹，是极好的两字。君奉天却没来由地觉得他不该叫这个名。

他咽下喉间异样的感觉，道：“天迹，我并非孩童，也不会任你欺负。”

“是吗？”天迹轻声一笑，道：“那要先讲好，输了可不许哭哦？”

“我不会输。”君奉天扬起下巴，十分自信。

“这样吧。”天迹似思索了一下，凝视着他道：“你若输了，回答我三个问题。我输给你，同理。你看如何？”

十分简单的代价。

“成交。”君奉天道。

 

两人同时出招，速度快如闪电。顷刻间已是数百来回。

甫一交手，君奉天便知晓，天迹的实力绝非浪得虚名。他所使的剑法，乃是玄尊亲授的天之秘式，又有正法加持，其势如沉岳，可摧山河，破日月。而天迹虽背着一个剑袋，却迟迟未出剑，只以一套轻灵掌法拨开他之攻势。剑式绵密如漫天巨网，无穷无尽威压而至，到了他那儿却如同扰人落花，只需信手拂落。

如此又过了数百招，天迹仍是只守不攻，一时便难分胜负。

君奉天心下已肯定他之能为，认定他是有意相让，不免觉得极不痛快。

“出剑。”出招的间隙，君奉天低声喝道。

“不出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“太重，拔不动。”天迹十分无辜地道。

“你！”

这人竟还有闲心玩笑。君奉天欲逼他拔剑，眼神一凛，手上劲力加催，使出一招天行日月。此招纳寰宇之气，一时风云亦剑，天地尽锋，端是威力无匹。周遭山石草木俱受波及，青翠摇落，鲜妍摧折。

眼见避无可避，天迹微微皱眉，却是拈双指为剑，手中白芒一闪，竟是相同的一招天行日月！君奉天睁大眼睛，手下一瞬迟疑，两招半空相接，只闻轰然一爆。再观天迹足尖行云流水般略一点地，瞬息之间实影化虚。烟尘散尽后，君奉天立在原地，天迹的手指在他喉间轻轻一点，随即撤了去。

“是我输了。”君奉天喃喃道。

他心中震惊，脱口问道：“你为何会使我仙门秘式？你究竟是何人？”

“仙门？真是凑巧。”天迹略一愣怔，随后微微一笑，并不解释，只将手指抵在唇上，做了个嘘的手势。

“输的人可没资格问问题哦。”

“……”

愿赌便要服输。纵使君奉天心中有万般疑惑，也只能暂且压下。

“那你快问。”他别过头道。

“第一个问题。”天迹道，“你是如何通过第三道的阵法？”

“你教我的。”君奉天抬眸，有些不解，“难道不是你有意相引？我本不知该如何通过，却听到了你的声音，将口诀传授于我。”

“我的声音……”

天迹的神情突然郑重了起来。

“你可是独自一人前来？”

“是。”君奉天点头道。

“看来机缘已至。“天迹凝视着他，喃喃自语道。

他语气笃定，目光却似十分迷茫。

“是你吗？”他问道。

 

这是何意？

天迹的神情，仿佛是透过他，在寻找另一个别的什么人。君奉天一时愣在原地，只觉心中莫名的一痛。

他不喜欢这种感觉，皱着眉反问道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在仙脚等一位故友。”天迹回答，“但我已记不起他的长相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，只能逢人便问上一问。”

“……”

君奉天十分怀疑他又在开玩笑，但他神情认真，不像是在胡说。

究竟是多少年岁，竟至于将故友面容都全然遗忘？

“我此前从未出过远门，更不曾与你相识。”君奉天道，“抱歉。”

“但你身怀仙门招式，也许你我二人之间，真有什么别的渊源也说不定。”他想了想，又补充道。

“何须道歉。”

天迹又恢复到轻松的语气，笑眯眯地道，“比起这个，现下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。”

“何事？”君奉天不解。

“我快站不稳了。”天迹道。

“……？”

“你能扶我一下吗？”他身形摇晃了一下，表情诚恳地问道。

“你……”

还未等君奉天反应过来，天迹已是双目一闭，径直向后倒去。

TBC